2000年諾貝爾文學獎第一次獎給了一位中國著家高行健先生,高先生現在香港參加一系列活動,5月23日在沙田大會堂文娛廳有一個座談會,主題是「走出二十世紀」,主講人是高行健先生及劉再復教授,我獲邀跟韓國外國語大學中國研究所所長扑宰雨教授二人作為回應嘉賓,現將我在會上的發言貼上。我的網友相信不但對經濟,對文學與歷史是一樣有興趣的。高行健先生的作品不容易看得懂,我因為不是專業的文學評論家,所以才能坦率地說出真心話,但高先生的作品值得再讀第二次,第三次,他的一些非傳統的筆法,他海闊天空跳躍式的描寫和敘述,有值得深思的地方。
【走出二十世紀】座談會發言稿
高行健先生,劉再復教授,方梓勳教授,潘耀明先生,王明清女士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各位朋友:大家好
今天我能來參加這個座談會,感到非常榮幸,見到了高先生及各位教授,心裡也很感動,僅從一個文學愛好者的角度來說說我自己的感想。
2000年當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以中文創作的高行健先生的消息傳來時,我跟一些朋友都是很興奮的,終於有中文的文學創作,受到國際最高的學術殿堂的重視,令每一個中國人感到驕傲,但同時,我們又有些迷惘,高行健?在當時那是一個對大多數人都很陌生的名字,如果是頒給巴金先生,也許我們就會覺得理所當然了。當時的反應是立刻去書店買回了高先生的書「靈山」和「一個人的聖經」,現在在我的藏書中,幾乎有了高先生出版的所有中文著作。高先生的書並不是那種開始讀了就放不下的書,「靈山」我是讀了一段又放下了,放下了卻又一種想再讀下去的衝動,拿起來再讀,先後三次才讀完了。高先生的用筆,你、我、他、她是很不傳統的,高先生的意境是很不傳統的,因此要理解高先生的作品也是不容易的。我祇能說我似乎很喜歡高先生的書,清明、簡略、意味深長、每一節描寫都好像是一幅畫,我可以看到你、我、他、她,看到裡邊的人物,筆觸一轉,又是另一幅畫出現了,但我並不完全懂得高先生想要傳遞給我們的思想或信息。後來我想通了,也許不去追尋字裡行間的微言大義才是高先生創作的原意,他祇是展示給我們他看到的人性及社會,很簡單很簡單,讀者有充份的自己思考的空間。高先生是個先行者,站得很高,站得很遠,所以我們讀者需要多費些心思,才能追趕上,才能真正了解。高先生也許不喜歡被人稱作先行者,但我想不出另有什麼稱呼更合適。高先生的書能引起廣大的讀者的深思,已經是一種對文學和社會的重大貢獻了。
在頒發諾貝爾文學獎給高先生的文稿中提到,是為了表彰「其作品的普遍價值,深刻的洞察力和語言的豐富機智,為中文小說、藝術和戲劇開創了新的道路」,我想這樣的評價是很中肯的。
高先生曾在一次盛大的頒獎儀式上發表了「必要的孤獨」的演講。孤獨使他獲得距離,冷靜觀察世界和人性;孤獨使他冷靜審視自身;孤獨使他獲得動力去征服困難和開拓事業。我非常欣賞這些充滿哲理和智慧的說法,但我不禁想到正是高先生的非凡天賦及精神素質,才能做到這一點。他能生活在自己的宏大的精神世界中並創造出充滿新意,脫俗而傑出的作品,絕大多數的其它人,一般作家、藝術家恐怕是做不到這一點的。每個作家都需要追隨者,讚美者或者有些批評者也好,如果社會對自己的作品毫無反映,那祇能做一個被迫的孤獨者了。在某些特定的環境下,例如高先生在自我放逐的歲月中,孤獨造就了他,那是很特別的一種情形。我認為孤獨是一種選擇,高先生選擇了孤獨並得到成功,也許對很多其它的人難以選擇也難以得到孤獨。
高先生獲獎以後,在海外及台灣的華人世界激起了熱烈的反應,但中國大陸官方似乎刻意地淡化這件事,當然其中有政治的考慮。高先生在1966至1976年文革期間曾受迫害,以後雖然他有許多創作,但也時時被禁止出版或禁止演出,這造成了他1987年離開中國赴法定居。今天的中國政府已日趨開放,對「十年浩劫」也做過批判,當時錯的是意識形態掛帥,迫害知識份子,錯的並不是高行健先生。我想引用「靈山」一書中的第65節的文字,這是高先生的心聲:
「我早已厭倦這人世間無謂的鬥爭,每一次美其名所謂討論、爭鳴、辯論,不管什麼名目我總是處於被討論、挨批判,聽訓斥等判決的地位……
人都好當我的師長、我的領導、我的法官、我的良醫、我的諍友、我的裁判、我的長老、我的神父、我的批評家、我的指導、我的領袖,全不管我有沒有這種需要……」
二十世紀在中國是一個特別動盪的年代,也有特別多的種種「主義」,特別是二十世紀的後半個世紀,政治介入文學、政治介入藝術、政治介入作家,成了理所當然的事,許多「政治正確」的作家,自以為可以充當他人的神父、他人的批評家、他人的指導、他人的領袖,那是一個荒謬的年代。而高先生指的走出二十世紀,我想就是走出政治羈絆,守持個人的自由思想和獨立不移的文學立場。
高先生說:
什麼地方才能找到這真實的人的聲音?文學,祇有文學才能說出政治不能說的或說不出的人生存的真相。十九世紀現實主義作家巴爾扎克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們不充當救世主,不自認為是人民的代言人,也不將自己看作正義的化身,而正義何在?他們祇陳述現實,不用預設的意識形態去批判和裁決社會,他們祇是把人生有困境和人性的複雜展示無遺,無論從認知或審美的角度看,都經得起時間考驗。
走出二十世紀,讓每一個藝術創作者都能擺脫預設的意識形態的羈絆,而由創作者自己自由地決定創作什麼?如何創作?文化藝術的花朵必將更絢麗多彩,湧現更多新風格,新的、好的作品。從高行健先生開始,希望有更多的中國的藝術作品登上世界的大舞台。
高先生追求的祇是一個自由的創作天地,我不知道高先生的書是否能在大陸出版,希望大陸的中國人一樣能接觸和了解高先生的作品、智慧和思想。
張大朋
2008.5.20